文/蔡貴恆
日期 / 2020年1月29日
基督徒靈命塑造的基本是藉著聖靈在生命深處的驅動和塑造所帶來的改變,使我們更形似基督的生命。 ——魏德樂(Dallas Willard)
我們對靈命塑造和牧養的了解,一般都停留在解決問題或個人成長的層面。從神學的角度看,有一個時期華人教會被屬靈的二元論影響,分割了屬靈與屬世,也忽略了蒙召是為了進人神所愛世界的真理。
若以代模(paradigm)來看華人教會,可看到建制式 (establishment),事工式(ministry),目標導向式 (Purpose Driven) ,或社區模式(Community)等。留意到這些現像和我們的神學反省有關,亦牽涉到文化的衝擊。
神學反省的表達以二元屬靈觀最為特出,文化衝擊則以尋道者為主(seekers-sensitive)的取向為代表。而著力傳褔音的華人教會顯然忽略了靈命塑造就是效法基督、作主門徒的真理。
當追求實踐天國使命,使教會邁向全面的使命式(Missional)教會時,要認定神的國就在我們中間,也必需認定這是一個生命改變的過程(Relational and Communal),因此,需要基於聖經及神學反省的牧養學問(賽43:1,弗4:11-13);而對於靈命塑造(spiritual formation)的詮釋,也必需定位於全人塑造、群體塑造與使命塑造。
簡言之,靈命塑造為本的牧養學問有其複雜性,因此,我們走的不是一條捷徑,相反,基於我們要在信仰反省及與文化、心靈、與神同創等聖經原則對話,這條路可能是一條遠路。
靈命塑造的聖經及神學基礎
聖經用陶匠弄泥的圖像(提書2,耶18,彼前2:5)啟示「塑造」的意義——神要塑造我們的生命成為貴重的器皿。這清晰表明生命是神恩典的救贖,是神主動的尋找,信徒與神相遇、生命獻上和被塑造的過程。簡言之,這是一個由得生命(Being)到生命成熟(Becoming)的過程。
保羅說:「我小子阿,我為你們再受生產之苦,直等到基督成形在你們心裡。」(加4:19)彼得說:「你們來到主面前,也就像活石,被建造成為靈宮,作聖潔的祭司,藉著耶穌基督奉獻神所悅納的靈祭。」(彼前2:5)他們的話都說明塑造是神人相交合作的過程。華人教會不能將過程簡化為讀經祈禱(devotion)。一切快餐式的「靈修」,例如到網上看一看靈修版,或讀一讀”daily bread”,都忽略靈命塑造是與主相遇的真締。
另一方面,塑造是與三一神的結連,在基督裡成型,是被聖靈充滿、引導及提醒的有機過程 (dynamics)。所以,我們關心或注目的不是一個活動程序(Program),也沒有一條不變的方程式 (formula),而是神人生命的交往及深化,是在屬靈操練中的經歷,是在生命深處體味敬拜、禱告、默念、親近、得主的釋放、醫治、並享受相交的甜蜜。
神學家麥戈理(John MacQuaire)說:「靈性是更完全地成為一個人。」他的意思是,在最完滿或更完全的意義上,人有一種最完整的自我體驗,這就是靈性了。靈性不單是神人關係的表達,也是全人經歷神和人的活動。在生活上,它以禱告、崇拜、生命的關懷來表達。作為一學科,靈性的研究藉著神學、心理學、歷史以至於文學等,反省人的存有。
從跟隨主或作門徒來看靈命塑造,作主門徒是建基於人和神的關係。我們被召是來跟隨祂——在個人生命上越來越認識祂、效法祂;在教會中實踐彼此建立;在普世宣揚祂救贖與憐憫的名。正如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所說:「我們是在主裡彼此相屬的」(belong to one another only through and in Jesus Christ) ,因此,在強調負責任的自植(independence)時我們必需同時認定彼此聯絡(Connection, interdependence)。
靈命塑造的核心是在基督裡的體驗,這和靈命塑造的宏觀透視是沒有衝突的,相反,它們相輔相成。有些人以內程、或上程來比喻我們與神的接觸,但內程和上程都給人一種不顧及外程的感覺,因此我們強調靈命塑造是整全(holistic)的、或全人的屬靈操練;而其起點就是安靜、獨處、敬拜、默想神言、認識自己和認識神。這種讓基督在我裡面成形的過程所邁向的目標,就是成為主的門徒、主親蜜的朋友和祂的僕人。宏觀的靈命塑造和微觀的屬靈操練都是重要的,以下就列出靈命塑造的方向和具體操練的內容:
整全的靈命塑造(spiritual formation)包括:
1. 全人的塑造(holistic):屬靈人是完整的人,我們需要整全的塑造。
2. 靈的塑造(spiritual Formation):靈命成長的核心是基於神和人的關係。
3. 性格的塑造(personality Formation)
4. 群體的塑造(communal)
5. 使命的塑造(missional)
而屬靈操練(spiritual disciplines)的內容應包含安靜獨處、禱告、讀經、默想、默觀、敬拜、禁食、代求、禱告的服侍、退修、聖潔生活、群體的崇拜和相交、聖餐、使命實踐、宣講、傳揚、關懷、差傳和簡樸生活等。
經歷神的成聖之旅
靈修學者伊芙琳·昂德希爾(Evelyn Underhill)認為,「經歷奧祕的人不是論說者,也不是認知者,而是存有者。」因此成聖之旅就是實實在在地與神相遇。
建立屬靈生命的原則
要建立屬靈生命,要重視信仰的經驗,我們應以開放的態度去經歷上帝的作為,並存謙卑的心客觀地彼此分享,可從以下幾方面去思考基督信仰的宗教經驗之真正的獨特處。第一,生命的改變;第二,生命的契合;第三,生命的奇妙或奧祕。
生命的改變始於人對十字架信息的認信,並由此得寬恕並與上帝復和。這種身、心、靈的改變要不斷進行,以至生命迎向更完全的改變。
生命的契合始於人對基督的信靠,並由此得住在基督裡面,又讓祂成為我們的居所。這契合(union)不是完全的聯合(unity),乃是上帝在禱告中讓我們經驗到祂的親密,或在使命實踐的過程中讓我們看到祂的作為。
生命的奇妙或奧秘是指靈程體驗中的不可知性。在這不可知中,上帝有奇妙或奧祕的帶領,往往超乎人的想像,亦不由人主動,如保羅在大馬色路上的經歷。使徒所經歷的聖靈作為,以及在默觀中的契合、敬拜中的眼淚及歡樂,或心靈的黑夜,都同樣真實。生命是一奧秘也指向生命的破執、不去強迫自己或操控他人。
從曠野到何烈山,從火燒的荊棘到密雲中的臨在,從西乃山的面對面交談到進入神聖的黑暗(雲中)的旅程,摩西的經驗說明了宗教經驗的確定(confirmation)及對奧祕意識的增加有其重要性。在這些隱密的經驗中,這位學了埃及人一切學問的摩西,放下了以概念去認知上帝的方式,並完全降服於上帝。
在信仰歷程中,我們必須知道,上帝選擇了奧祕的方式向人顯示祂自己。這不單是三位一體的奧祕,不單是道成肉身的奧祕,也不單是聖靈充滿的奧祕,更是基督透過死亡而繼續活在眾人之內的奧祕。
我們是要掌握這奧祕之心的人嗎?不是的。讓我們被這奧祕掌握,在未明之處常有心迎接這使人真正喜樂及平安的上帝。這樣,我們必須接受不可知或不隱定的事實,並相信上帝就是光。並且,祂的光照是叫我們更專一地去愛祂,而不是尋求奧祕,或其他的滿足。
因此,信徒經歷上帝所賜的生命更新,並經歷祂的慈愛及平安;又經歷聖靈而成為一羣彼此相愛的人,並且不斷以信心仰望創始成終的基督,這是我們的獨特體驗。
最後,這一切的經歷皆指向實際體驗,就是愛我們的鄰舍,愛那不可愛的人,甚至仇敵。這是深邃的生命改變所促成的。事實上,歷史印證的基督信仰宗教經驗並不是獨善其身,而是效法基督——無能的大能者——捨身的愛。
靈性在後現代社會中的實踐
美德、靈性、智慧不僅使生命更美好,也促使我們的生命校正到與神對眾生的救贖接軌。
—Jonathan Wilson
雖然靈性(spirituality)在後現代的發展已如日方中,但華人教會仍在教會增長與靈命成長的張力中掙扎。信眾在無邊無際的學習漩渦中吸取事奉技巧及智識,並努力事奉;但有些已靜靜退下,有些帶著傷痕離開,也有很多在喘息旁觀。創世記中神賦予人類治理照顧大地的責任(創1:28),對今天的教會來說,文化使命有更廣闊的內容和意涵,在實踐上就是要把神的恩典與真理帶進生活的不同範疇,包括家庭、社會、政治、政府、經濟、學校、甚至環保及科技發展等方面。[1]今天,不少教會及神學院在否定二元對立的屬靈觀時,對聖經內容的教導只停留在抽像的說理層面,忽略對現代社群及信眾心靈需求及整體文化的了解,那麼文化使命的信念只能淪為空談,徹底看不見文化已四分五裂 (fragmented)的真相。
如衛爾信(Jonathan Wilson)所言,我深信靈性與德行必須由神對眾生的救贖談起。聖言或道的詮釋重要,但教會不單只是禱告的殿(禱場),也是道場(改變生命的道)。而道不能降格為自說自話及毫無血肉的道德指引。
另一方面,不少領袖都認識馬鞍峰、Megachurch, G12, NCD (Natural Church Development) ,教會健康及直奔標竿(purpose driven church)等名詞,也到過Willow Creek,韓國的禱告山,以色列聖地。不少教會更借用一些現成的材料來牧養及訓練,並力求快速完成更多事工,又或是努力要做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總之是對教會「有益」的訓練與材料都要得的心態。其實這些動作只會令教會非常疲累,個人靈命實際上顯得蒼白薄弱![2]
在此情況下,我們發覺有一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屬靈操練和聖靈工作的影響下,不少信徒著重讚美敬拜、性格類型了解、輔導、MBTI、NLP、默觀禱告、心靈醫治及各類治療和牧養的工具。閱讀和出版改教前的作品、經常的退修、參加各類特會,又好像成為了一股潮流。其實,這不單反映了信眾的心靈需要,亦說明了後現代文化的衝擊與信徒的價值觀。
永恆的真理如能在文化的適應及對話上表達出來,必需體認及實踐信仰是實存(existential)及處境化的(contextual)。身處北美或紐澳的教會常常要面對「一堂三語」[3]及當中的複雜關係,而香港教會則要面對新移民和教會多元需要的局面。這都是此時此地的關懷。當第二代的事工還未能完全開展時,當新一代的領袖還未接軌而上一代領導仍抱殘守缺,我們卻要建立團隊,思考牧養的各種挑戰,真是百上加斤。[4]
進入世界的神學
在缺乏考慮全盤的情況下,職場或工作神學及政治社參等需求,拉得我們團團轉。不錯,我們需要道成肉身地住在他們中間,而承載這實踐的應是以基督為中心的十架神學;因此,我絕對相信並實踐默觀與行動的合一表達(Contemplation in Action)。但入世的起點其實不是即興參加一些活動,而是全心效法基督的委身及參予。正如神學家拉納(Karl Rahner)的信念:教會是一個餘民的群體 (Diaspora Community),教會在世的身份是分別出來的子民,但又保持對話,和平而又包容地關懷。
領袖們若要面對牧養的多元需要和社會的急劇變遷,必需持守基本信念,踏出屬於華人教會的獨特方向。首先,要持定我們的召命是在山上和山下;是道成肉身的,也是分別為聖的。換言之,整全的靈性觀和全人的關懷為目標是正確的。但以上所提到的一些是牧養的方向,不得不承認有些只是潮流,雖然有些是正確的,有參考性,但也有偏激的;因此,這就要求我們為信眾分辨。
教會的需要很獨特,領袖們要小心是否盲目跟隨風氣、崇拜「名牌」,更要切忌追求教會「增長」、靈命「成長」、領袖「培育」和教會「更新」等捷徑[5]。我認為在接受聖靈仍工作的前提下,敬拜讚美和默觀禱告的取向值得繼續探索,不需立刻否定其實踐。在不否定其功用性的前提下,性格類型和其他自我提升及治療的工具,可能對中產信徒有正面效益;但若在靈性的根本上未更新改變,究竟我們帶領信眾往何處去?
進入世界的愛情
我們究竟怎樣進入世界中作光作鹽呢?我們迫切需要的是那份悲憫與共感(Compassion and Empathy)。然而,對人間油然而生的憂戚相關並非強制或一時的衝動,而是源自心靈的具體看見。
要返樸歸真,領袖們必需首先尋求神的面、在祂裡面安息、效法基督、聖潔自守、性情更新、人格成熟。在領導之前,讓我們謙卑地退到曠野,被神牧養,被聖靈提示,反省一己生命的真正需要與動機,復再思從上而來的召命。專一、立定心志的牧養不是工具,而是首先成為群羊的榜樣;身先士卒不是盲目開拓事工,自義地作好撒馬利亞人,而是不斷確認我們的價值和所有都已在基督裡得著了之後,繼續學習清心等候與默觀基督,在日常生活中耕植一份神聖,我們才開始落實地去關懷生命…。[6]或者,我們就不會好高鶩遠,而更能踏實地展開上主為我們塑造的宏圖。
建立生命相交的群體
進入文化以至於擁抱文化,首要的是重建基督徒的群體(Community),而不是盲目批判文化或與文化妥協,更不是獨善其身。而重建群體不單意味著回歸靈修傳統中的重要命題與實踐,更在於身體力行地建立文化。候士庭(James Houston)重視修道傳統中的愛慕與情操,柏刻(J.I. Packer)提醒我們重尋清教徒傳統,而魏德樂(Dallas Willard)的教導,正如潘霍華的委身觀一樣,不斷指出全人操練的重要性。
過去十年,西方教會開始反省大型教會的優劣,發覺信徒在靈命上更新的重要。針對福音派的偏差,其中較突出的有Emergent Church Movement, 和New Monasticism Movement。除了強調共融禱告、相交相愛、敬拜默想、對神話語的適切宣講、神學信念的重整之外,還鼓勵扶貧關社。這實在是身體力行地推動一種植根本土的新文化。
所以,我們不一定要全方位地改變世界,也不一定要作學者或領袖般地帶領。或者我們需要反省的,是否只在象牙塔中或形而上地談論信仰,抑或徹底地跟隨基督的榜樣去給一杯涼水及活出悲憫,看見肢體就是我要切實相愛的對像,而陌生人原來就是我的鄰舍。
教會:世界的希望
我們可能希望有另外非常出色的領袖來帶領我們,或者我們更需要看見一個靈性復興和修道的運動。這並不是始於宏偉的計劃,而是始於一種聆聽——在靈裡聽到神的話並與祂相交,從心中聽到文化之門所傳遞的信息並開始關懷。好鄰舍再不是一個口號,而是此時此刻在教會中彼此盟誓,在文化之門中與群眾在一起(Life together)。無論是簡樸的生活或關愛的行動,都成為日常生活的表現。那樣,教會將會被世界認出是希望的表記,三一上帝乃是在瓦礫中與人共同創造希望的神。
註:
- 參A. Carson, Christ and Culture Revisited, Grand Rapids MI: Eerdmans Publishing, 2008.,鄺炳釗,香港:天道出版社:(天道聖經註釋)創世記(卷一)
- 在大使命的前提下,我們是否變得功用主義者、只求實效,但又不能兼顧大誡命及使人作門徒的吩附,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反省再三的。
- 教會的崇拜和日常的運作通常以粵語、國語和英語進行。
- 第二代是指說英語的第二代的事工。但語言並不是真正的阻隔、而是領袖們的盲點、文化觀、價值觀、甚至誤用聖經、將教會政治化等私利行為。至於多元需要,則反映於不同年齡、階層及性別在時代的衝擊中的抉擇與取捨。
- 這些捷徑和我們深受西方的神學及教會策略影響之外,也牽涉我們只求實用和成效的心態。很多訓練也傾向中產意識而忽略了對基層的關注。
- 神聖並不是超越的,也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可體會到的。信徒要學習轉眼,就要操練安息(Sabbath)和國度時刻(Kingdom Moment)的功課。
作者簡介:
蔡貴恆牧師為「靈根自植國際網絡」創辦人及會長,2020年基督豐榮團契舉辦的「靈命塑造研討會」及靜默營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