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最讚的事(#MeToo)

文/李文屏
日期/2018年1月13日

2018年的第一個傍晚,一輪比普通滿月大14%、亮度高30%的超級月亮冉冉升起,彷彿是向2017致意。2017年歲末,美國《時代》週刊為時代發聲,五位職業女性作為2017年的年度人物出現在它的封面,散發著肅然、安靜的美。她們所代表的一千零數百萬女性,剛剛打破一個世界性的沉默,揭露了一直在地下四處蔓延的猥瑣——性侵犯和性騷擾,被稱為「打破沉默的人」(The Silence Breakers)。

風雲人物年年有,該選誰?週刊的封面只有11×8英呎,卻是一個世界級舞台,代表影響力。放下叱咤風雲的世界政要和改變世界的各類精英不提,2017年,《時代》選擇了她們,因為她們代表了時代——時間已到二十一世紀,人類該更加文明。

她們是:演員艾什莉·賈德(Ashley Judd),工程師蘇珊·福勒(Susan Fowler),流行歌手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政治公關人員阿達瑪·依烏(Adama Iwu),採用化名的草莓採摘工人伊莎貝爾·帕斯卡(Isabel Pascual)。

時間很重

提到時代,就必須談兩句歷史。

縱觀過去幾千年,人類的大部分時段裡,兩性合作繁衍,也有很多不錯的男女和諧的故事,但整體上來說,卻也是男性對女性進行制度性轄制的歷史。換句話說,一半人口制度性轄制另一半人口,剝奪其受教育的機會,讓她們成為免費的家庭服務人員,然後加以鄙視,甚至虐待。華人的口語很形象地表達了輕看女性的理由:她們「頭髮長,見識短」。所以沒有見識的意見叫做「婦人之見」。

西蒙娜·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概括了這一現象:「人們將女人關閉在廚房裡或閨房內,卻驚奇於她視野有限;人們折斷了她的翅膀,卻哀歎她不會飛翔。」時間的河流緩慢地流淌,承載著女性的沉重。雖然女性一直做工,但直到二十世紀,因為世界大戰,女性才大量進入家庭外的職場,在「出來工作是否OK」的迷惑和探索中漸漸堅定,對世界的影響也更直接,不需要彎彎拐拐另闢蹊徑——通過養育孩子來實現個人價值,或是通過所謂「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

《聖經·創世記》說:上帝照祂的形像造男造女,之後「就賜福給他們,又對他們說:『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治理這地。』」(1:26-28)神不是只對男人說,要治理這地,而是對男人和女人一起說。可見,生命之主從起初就沒有界定女人的位置只是在家中。〈創世記〉已經被講述了幾千年,但這一點,很少被指出,或強調。

但神所賦予女人的命定,祂必會帶領她們活出來。近一百年不到的時間,是女性的天空得到擴大的幾十年。越來越多的女性得到教育並走向職場,這在許多國家已成為正常現象。但走入職場的女性發現自己必須面對一個問題:男性優越感(體現工資和互動上),雖是工作關係卻被看成性對象而被騷擾被侵犯,許多被騷擾被侵犯了還背上「引誘」、「不正經」的罪名。

是甚麼造成了猥瑣?

記得讀高中時,逛街逛到一個掛曆攤位前。那時國內掛曆才時興,上面多是嫣然的美麗女性。有一男子看得入迷,直流口水,忽然醒過來,立刻對那掛曆上的女子呸了一口,用髒話罵她,說她不要臉。

這種心態匪夷所思,卻是許多猥瑣心理的縮影——把女性只看成慾望對象。人品惡劣者,求歡不成,就對受害人惡意中傷或加害,兩度侵犯。

據分析,男人性騷擾或性侵女人的原因有下面六種,有些人同時佔幾樣:

  1. 補償型。因性匱乏或性飢渴,想佔女人便宜。
  2. 遊戲型。視女性為玩物,騷擾是為獵奇,也為印証自己的「魅力」和「男人的本事」。
  3. 權力型。多出於遊戲和統御心態,視被騷擾女性為「消費品」,甚至「專屬消費品」,但玩得可能較「高級」,甚至較「有禮」。權力成為他們「消費」的資本和武器。
  4. 攻擊型。因自己的個人經驗而厭恨女人,視女人為低等動物或敵人,騷擾通常不是為了佔有,而是為蔑視和泄仇。
  5. 衝動型。常為年輕、好奇,或素質低、自控差的男性所為,往往為顯示「男人的能力」和「氣概」。
  6. 病理型性騷擾。常表現為窺淫癖和露陰癖,騷擾者大都性功能失調,以騷擾帶來性衝動和性幻想,以女性為性工具。

這些人中,有些可能非常受人尊重。比如,美國電視深度訪談主持人查理·羅斯。我自己就是他的粉絲,覺得他穩重、深刻,所以得知他也性騷擾時,真是震驚。

不尊重人,不是因為別人不值得尊重,而是自己素質低劣。這不受年齡、成就和行業影響。相反,在某個領域有所成就,往往為一些人彰顯自己的低劣、對女性進行騷擾甚至強姦提供了條件。人性的弱點,不會因為專業成就而變強。在理應更受尊敬的行業中,比如牧師,也有不少這樣的事。我們不會為他們的「曝光」而歡欣,相反,我們一方面感到悲哀——為行猥瑣之事的人,為對這樣的行徑長久保持默許態度的社會,為必須獨自默默承擔傷害的受害者;另一方面,我們也得到鼓舞,感到這個社會有希望,能夠更文明——敢於暴露問題,是問題得到解決的前提。

要感謝科技的力量,是普及的社交傳媒讓這些行在暗處的事,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真正的文明需要外在的制約和拯救,移動平台和社交媒體的普及,提供了一部分所需的制約力。權力、地位和金錢,都不再那麼能封口。

陽光照在三尺之冰上

沉默被打破了,不等於現狀已經改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在只是陽光照在三尺之冰上。

這次的《時代》封面上,還有一位女性,卻沒露面,只露出胳膊。她,代表了另一半現實:受害者還不能完全自由地捍衛自己,因為要顧及是否會波及自己及家人以後的生活。

前優步(Uber)工程師蘇珊·福勒在優步的遭遇,讓我們驚詫,位處領導世界科技潮流的硅谷,優步的意識形態是那樣陳舊!這說明科技進步不等於人性進步。蘇珊在被騷擾之後,要面對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公正阻擾,提醒我們:男性優先文化不僅存在而且很頑固。面對這樣的現實,女性要勇敢,並要懂得相關法律政策——也就是要做「有教育的人」,知識的確是力量。

流行歌手泰勒·斯威夫特的故事則告訴我們:自衛不容易,但值得做;因為任何值得做的事都不容易。她被騷擾,將這事告知騷擾者的公司后,被以破壞名義的罪名告上法庭,要求賠償約三百萬美金。她於是反告,只要求賠償一美元。騷擾者猥瑣在先,貪婪在後;她勇敢在先,淡定在後。但這並不容易,官司打了兩年,花費無數。

作為有影響力的女性,泰勒尚且自衛不易,那麼那些普通或弱勢的女性呢?

《時代》週刊今天能以這五位女性為年度人物,是因為「我也是(#MeToo)」標簽在社交媒體上掀起了反性侵運動。這似乎是一夜之間突然出現的,其實不然。可以說「打破沉默」在女性心中醞釀已久,從第一位女性第一次被騷擾、被侵犯就開始,只是無法實現。真正作為話題標籤提出來,是2006年,由社運活躍者塔拉納·伯克(Tarana Burke)發起,以提高民眾對這類事件的重視。2017年10月,在哈維·韋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騷擾事件後,女演員艾麗莎·米蘭諾(Alyssa Milano)在推特上以此標籤傳播,一夜之間得到五萬五千多名女性回覆,掀起「我也是」運動。

這麼多「我也是」,而它們是已經發聲的,還有多少沒有發聲?這說明甚麼?——猥瑣蔚然成風,是該被揭露在檯面上見陽光了。這不是兩性的戰爭,這是讓兩性努力同盟,共建文明社會的提醒。

這個運動還在進行,延伸到政界、學術界、文化界等各個領域。盼望它喚醒的不只是警覺、勇氣和一些公司對騷擾者的解僱行動,更要有制度性的落實。這時代的心聲在2018年的第一個週日,藉世界著名主持人歐普拉在「金球終身成就獎」獲獎致辭中,再次向世界鏗鏘發聲:「時候已到!」呼籲「不再有人說『我也是』」的時代。它在民眾心裡引起軒然共鳴,以致期待她成為2020年美國總統候選人。

是的,時候已到,雖然離不再有人說「我也是」的日子,還有很長的路。